雨落汵泠

【周叶】花开正当时(三)

        入夜,万籁寂静,唯这一树海棠花未眠。
        那粗壮的褐色树干尽头分生出几枝分枝,那些分枝几乎一般粗细,在生长中又弯出一定的弧度,最终和树干一起形成了一段足以让一个成年人躺进去的不规则凹陷。
        叶修现在就躺在那个凹陷里,背靠一段枝干,双手枕在脑后,一条腿曲起,另一条腿自然垂下。这树海棠早些时候就让他折腾过一回,今夜温度又不高,娇弱的花朵承受不住,零零落落的凋谢了大半。但也多亏了这样,他才能躺在树上看月亮。
         皎洁的月光映着稀落的海棠花的红,偶尔被几片深色的叶片轻轻摇曳的影子所遮挡。本该是夜色正好,树影轻婆娑,他在树上赏月,但奈何他现在越看那月亮越觉得烦。
        总觉得上面有个怀里抱着只兔子的寡妇在看他的笑话。
     【要是看不到就好了。】
       像是在回应他的想法,一片叶子自枝头脱落,落在他脸上,挡住了那么一瞬的月光。他取过那片叶子,指尖细细地摩挲着表面微微凸起的脉络。最终他将叶子放在唇边,抿唇,以树叶为笛,吹奏出断断续续的如呜咽般的声音。待他逐渐习惯了这件新奇的乐器,吹出的声音也变得连贯,不再是单独的短音,而是悠长又有着独特韵律的曲子。
         他记不清这支曲子叫什么了,只依稀记得是王杰希谱的曲,喻文州填的词,而那人,曾在轮回城内的棠梨花树下为他吹奏过一曲。
         曲子骤然中断,他发疯般将叶子塞进嘴里,用力嚼着,尝着口中的苦涩,体味着心中的哀痛。他双手紧握,指甲深陷进肉里,放纵自己疯狂回忆那人的缥缈身影,还有那句……
        “终于,再次见到你了。”
        他能想象得到他入魔后那人都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样。他所经历的一切,他悲痛、感同身受却又无可奈何。
         “是谁……”是谁伤了你,让你失去你的地位、你的修为,让你只能躲在此间过活,却又不能体会平常人的平安喜乐。
         他沉溺在那痛苦的深潭里,却不愿脱离,白日里曾被喻文州收走的红雾再次出现他身旁。
         那些红雾轻盈的围住海棠树,一点一点地渗入其中。在吸收了红雾之后,海棠树树身一震,一瞬之间,满树的海棠竞相开放,但花色却不是先前那种含蓄温婉的绯红,而是如血般触目惊心的颜色,在月光下竟有些发黑。
         风再起,卷起地上的落红溜进对面悄然开启的窗子。
         周泽楷接住其中一瓣,扭头看向窗外。
         他本来是在赶稿,却被这些莫名其妙的花瓣打扰,当他想要去关窗时却又看到楼下盛放的海棠。虽然不知道躺在树上那人用什么办法让原本凋零大半的海棠重开,还开得这么艳丽,但他还是很开心。看着那一树的海棠,他莫名地想起一句话。
         凌晨四点,看海棠花未眠。
      【谢谢你陪我不眠。】
        在叶修看不到的角度,周泽楷嘴角勾起,笑得温柔如春风。

        喻文州站在落地窗前,指尖停留着一只纸鹤。这是用他留给叶修的符纸叠成的,用来和他联系。昨日他给叶修的不光是剧本,还有夹在里面的资料和符纸。
        纸鹤在完成任务后自动展平,藏在里面的花瓣顺着他的手臂散落一地。
        喻文州看着地板上的花瓣只觉头疼。想当初叶修也是身披银甲,手握却邪的纯爷们,怎么被封在海棠树上这么几年就染上了四处飞花瓣的毛病。那不成他真的把自己当海棠树精了?
        眼角瞟见某个圆润的橘色身影正在接近,喻文州赶忙把少天抱进怀里——这要是让它窜进花瓣堆里,自己还不得好一阵收拾。
        “听话,那种花瓣不能碰。”不顾少天的挣扎,喻文州把猫抱进卧室,和它一起倒在床上。他把脸埋进少天蓬松的毛发里,猫科动物的毛有着独特的柔软质感,再加上少天身上淡淡的薰衣草味,他头脑逐渐被睡意侵占。
        在他彻底入眠前,他挣扎着起身,给叶修送去一只传递信息的纸鹤,然后倒回床上,又把少天揽进怀里抱紧。
        他将少天前额的毛轻轻向后梳,看着它褐色的眼睛轻声说,“前辈已经等到他的人了,虽然他还在犹豫,但应该很快就能再看到当年的前后第一人了。你呢?你什么时候回来?还想让我等多久?”
         少天的眼里依旧懵懂,他笑了笑,亲吻少天的额头,“不吵你了,睡吧。”
         他的手搭在少天身上,慢慢梳过有点长的猫毛。
         少天的眼睛一点点合上,在它快要缩成一团时,喻文州的手指突然点上了它的鼻子。它被惊醒,伸出的爪子却被喻文州握住。
         “少天,我们的时间还有很长。不用着急,我会一直等你。”
         虽然听不懂它的铲屎官在说什么,但它还是认真的点头,猫耳来回蹭着床单,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它身体里游走。
        “睡吧。”
        喻文州从床头摸出一个小纸人,随手一抛。纸人落地后起身,扭动着轻薄的身体去客厅打扫花瓣了。

         这世间种种唯情之一字最难参透,凡与情相关之事一概不可说、不能说。佛说众生苦难皆生自爱,若无世间爱念者,则无忧苦尘劳患;一切忧苦消灭尽,犹如莲华不着水。
         叶修指间微微用力,将手中的纸团成一团,他把纸团往树下一扔,一段树根自泥土下伸出,又卷着纸团缩回地下。
         喻文州写了这么一段话就一个意思——你们的家事我懒得管,也别找我。
         但叶修找他还真不是想让他当自己的感情顾问。
         毕竟感情这种是不能容第三个人插手的。
         叶修有点头疼,他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叶将军府的范围内——至少在他完全恢复前是不可能走出这里的。在这种情况下,喻文州的情报网是他唯一的消息来源。
        但现在,就因为这点小事,喻文州居然不来跟他一起讨论情报了。
         叶修无奈地摘掉一片别在他发丝间的树叶,随手将树叶叠成一张猫脸——或许他该考虑从黄少天身上下手?
        这个主意很快就被叶修打消了,喻文州这个人对谁都是和善体贴,实则是冷心冷情,翻脸不认人的主。这么些年里也就一个黄少天能走进他心里,要是让他知道叶修在打黄少天的主意,不论结果如何,两人之间的信任肯定会受损。更糟一点,喻文州这些年来承受的压力太多了,借着这个机会直接爆发了。
        那种平时谦和冷静的人疯起来有多可怕,叶修已经见识过了,而且有生之年不想再见第二次。
        “前,前辈。”
        “诶。”熟悉的声音让叶修下意识的应声,等应完后他才意识到不对劲。
         他僵硬地转头往树下看去,发现周泽楷就站在树下,双手拢在嘴边,眼里亮晶晶的。
        多年之后再一次被周泽楷用这招诈出来,叶修表示他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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